冶金工业史

青溪铁厂——晚清贵州第一家钢厂
2012-07-31 14:23

  在镇远县青溪镇的氵舞 水北岸,有一座古老苍凉的寺庙万寿宫。古寺左侧沿河伫立一道数百米长的石堤围栏,堤内是长满庄稼的绿色原野。就在这片广袤肥沃的土地上,曾经在沧桑的历史岁月中,发生过一段惊人的奇迹,闪耀过短暂的辉煌。晚清时期,这里兴建了中国近代最早最大的官商合办的钢铁企业青溪铁厂;它是贵州历史上第一个规模大、实力强的近代工矿企业;它对我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和推动作用。这在贵州历史上也是值得回顾和称道的闪光亮点。

  洋务运动催生的产物

  从1840年第一次“鸦片战争”,清政府与英帝国签订我国近代第一个不平等条约《南京条约》,到1860年第二次“鸦片战争”,清政府与英法帝国签订《北京条约》,短短二十年间,腐败无能的清朝政府,丧权辱国,割地赔款,生灵涂炭,还断送了圆明园等稀世国宝。贫穷落后的中国已到了不堪一击,病入膏肓的境地。在这种情势下,从中央到地方的一些高官要员逐渐意识到,中国之所以被动挨打,任人宰割,原因是没有西方列强的洋枪洋炮,没有西洋的发达工业和先进技术。于是他们开始重视洋务,逐步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开展外交、通商、传教,以及输入武器、机械和科学技术等一切事务,并很快形成了一股潮流,也就是所谓的“洋务运动。”洋务运动所兴办的“洋务”,主要指引进西洋武器、装备、机械生产和科学技术。从事上述活动的官员称为“洋务派”,其代表人物从中央到地方有恭亲王奕祈、两江总督曾国藩、闽浙总督左宗棠、直隶总督李鸿章和湖广总督张之洞等。他们继承了林则徐“师夷之长技以制夷”的思想,掀起了兴办洋务运动浪潮。

  就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浪潮中,有一位受洋务派影响颇深,竭力推崇洋务运动的朝廷高官浮出水面,他就是清光绪十一年(1885年),时任贵州巡抚的潘霨。他拥护和实践工业兴国,热心矿务,四处奔走,力排众议,冒着极大的风险,坚定不移地在贵州筹建青溪铁厂,成为近代贵州兴建大型钢铁企业的首创者和奠基人。

  晚清时期以卫为建置的青溪,属黔东镇远府管辖,位处西南边域,为湘黔两省接壤之地,山峦起伏,偏远贫瘠。为什么潘霨要将铁厂兴建在青溪,当时许多人感到疑惑,甚至觉得荒唐。然而潘霨根据当时的主观意愿和客观条件,偏偏作出了令人不可思议的选择,这应该是有其偶然性和必然性的。就当时的历史背景来看,正处在洋务运动蓬勃发展的阶段,各地急需创办一批工矿企业,需要大量的铁矿石和钢铁产品,而青溪又盛产铁矿,故而确立了优势,抢占了先机,而聪明睿智、勇于开拓的潘霨就看准了这一点,决定大胆先行,在青溪兴建铁厂。如若站在今天的高度来分析,当时远离朝廷的贵州青溪能率先创办铁厂,其真实原因则是各省民族工业发展的渴求;是国情时局的需要;更是洋务运动催生下的必然产物。

  办厂兴业的曲折历程

  潘霨,字霨如,亦字伟如,江苏吴县人。较早涉入政坛,中年升居高位,对时政有敏锐的洞察力,积极主张工业兴国,竭力推崇和拥护洋务运动。他亲眼目睹19世纪70年代洋务派在“求强”、“求富”口号下兴办的第一批近代军事工业、煤矿、纺织厂、轮船制造厂和第一条铁路,激起他对创办钢铁企业的宏愿,并为此常与朝廷洋务派重臣曾国藩、左宗棠、李鸿章、张之洞等人保持联系,有的还交往甚密。光绪十一年(1885年)初,潘霨调任贵州巡抚。他心怀大志走马上任,千里迢迢来到黔地这个西南边远之省,只见崇山峻岭,满目苍凉,地脊民贫,感慨万千。但他并不灰心丧气,反而提振精神,一心创办矿业的决定矢志不移。他认为贵州山多,必有丰盈矿藏。刚刚上任,便抽调相关专业人员到全省各地进行考察。当他得知咸丰年(1856年),日本商人井上曾赴黔东镇远府青溪卫进行实地调查,发现蕴藏大量铁矿,并提出开采计划的史料信息后,心中甚喜。随即亲自带人到青溪考察,发现青溪沿舞水北岸一带山丘原野上,遍布民间土法冶炼生铁的高炉和土毛炉多达数十座,年产量高达20多万斤。在滚滚烟尘的升腾中,他兴奋不已,充满希望,决意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,在青溪创建一座近代史无前例的钢铁企业青溪铁厂。为慎重起见,他又派人多次到青溪调查评估,认定此处办铁厂条件具备,时机得当。根据眼下青溪的现状,他认为,黔省虽地脊人贫,尺寸皆山,但矿产丰富,煤铁尤甚。各省机器局大小轮船,每岁所用煤铁以亿万计。现又设立海军,制造铁甲,实在需要,更属不资。查此二项为黔省大宗,开采易见成效。如能合用,则可远销各省,源源接济,亦免重价购自外洋之失。据《贵州通史》记载,光绪十一年(1885年),潘霨将在贵州兴办矿业之事拟定《黔省矿产甚多,煤、铁尤甚,可否体察开采折》上奏朝廷,得到朝廷“即看该署抚详细体察,认真开办,毋得徒托空言”的批复。光绪十二年(1886年)二月,在进一步调查核实青溪矿产资料和办厂条件后,潘霨当机立断地把在青溪兴办铁厂事宜上奏清政府。其理由有三条:一是各省急需煤铁;二是贵州煤铁蕴藏丰富,极少开发利用;三是黔东江河纵横,水上交通便捷,货运可直达长江。此事当时上海《申报》作了报道:“贵州巡抚潘霨如中丞因贵州地脊民贫,尺寸皆山,清派员开铜铅煤铁销磺各矿,以裕国而便民,拟定章程数条入奏。此折已交户部核议,大约准如所清云。”潘霨上奏朝廷兴办贵州青溪铁厂,在当时各省引起较大的反响。

  潘霨兴办铁厂一事,很快在朝廷官员中传开,顿时议论纷纭,支持和反对的声浪此起彼伏,争辩颇为激烈。在洋务派的当权重臣李鸿章、张之洞等人全力支持下,亲洋务派的总理衙门大臣恭亲王奕訢奏请光绪皇帝御批。光绪十二年(1886年)四月,清政府同意和批准潘霨作即兴办贵州青溪铁厂,并谕知李鸿章、张之洞与潘霨“详细会商,酌核定议!”、“务将各矿认真经理”。

  清政府同意兴建青溪铁厂,使潘霨异常兴奋,他追求工业兴国的梦想即可变成现实。他认为此举若能顺利成功,第一、贵州将拥有近代第一个大型钢铁企业,为黔省民族工业的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;第二、贵州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会大幅度增加,对改变贫穷落后面貌起到重要作用;第三、能为各省提供所需的钢铁产品,有力地支持蓬勃兴起的洋务运动,亦可为朝廷分忧;第四、既能提升贵州边远省在全国的地位,也能显现本人的能力、政绩和名望。他深知,筹办青溪铁厂这样开创性的大型钢铁企业,任重而艰难,必须交给一位懂行能干、忠于职守的人来承担。经过深思熟虑,他举贤不避亲,毅然选定胞弟潘露担当此重任。潘露时任上海制造局后选道,兼办贵州矿务,又任贵州机器矿务局总调度,是一个精通矿务,办事严谨、执着干炼的优秀管理人才。他欣然受命后,亲率多名矿务专家,离开上海来到镇远、青溪、玉屏等地,对矿区反复、仔细地考察,认为“铁质确系优良,水口亦甚便利,办理得法,可兴百年之利。”经潘露与潘霨多次研究商议,确定将青溪铁厂厂址设在青溪舞水北岸的万寿宫左侧的旷野上。

  筹集资金是创办青溪铁厂的第一要务,也是成功与否的关键。经潘氏兄弟预算,办厂需银三十万两,面对这笔巨款,他们决定采取三条渠道筹措资金:一、由贵州地方政府拨一部分经费;二、商民入股投资,实行利润分成。三、向洋行贷款。原定商民股资可筹二十万两,为完成此数额,潘霨责成贵州矿务总局拟定《贵州矿务扎文》见诸各报。“扎文”中明确厂家与股民责权利同担共享的十三项条款,特别强调“本人系奉谕开办,兢兢业业,远鉴前车,力除恶习,事事务求实在,处处搏节经费,一切开支用人,慎之又慎。”以此鼓励商民积极认股。“扎文”还公开了青溪铁厂的招股计划及计息方法,宣布“无论何省绅士商民,均可附股。计每股收银一百两,共拟招三千股,含银三十万两。每股给股份票一张,息折一口,按月八厘起息,谓之‘官利’,届期携折向入股之局或原经手人支取。除原利外,犹有盈余谓之‘余利’,议作十五份均摊,以十份归各股友均分,其余五份为奖励各局诸人办事勤劳之用。”由此可见,早在一百多年前的青溪铁厂,就已经开始利用市场运作,实行股份制筹集资本,这或许是贵州最早采取资本主义经营模式的大胆尝试。《贵州矿务扎文》公布后,招股和认股工作同时展开,但认股商民不甚踊跃,最终只完成一千股,获股银十万两,预算三十万两尚差二十万两。为确保办厂计划得以实施,贵州地方政府只好借拨款银一十九万二千两,至此共筹集办厂资金二十九万二千两。虽尚差八千两尾额,但基本保证了办厂所需资金。光绪十三年(1887年)八月,贵州青溪铁厂这一“官商合办”的首家钢铁企业,经过一番周折,克服不少困难,由潘霨、潘露兄弟亲自筹划指挥,在青溪舞水河畔举行了隆重的奠基仪式,正式破土动工。

  昙花一现的悲情结局

  光绪十三年(1887年)秋,青溪铁厂的土石方工程和基础设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。与此同时,贵州矿务总局用众商民的股银八万两支出,派潘志俊、薛福成等人,远涉重洋,赴英国各地相关厂家进行考察,经过比较分析,认真商议,决定购买谛塞德机器制造厂的熔矿铁机炉、冶炼贝色麻钢炉、轧钢铁条板机床,以及一千七百八十余吨耐火砖材料,采购总价款为一万二千六百一十英镑。全部机器设备和所需物资于光绪十三年九月陆续抵达上海,通过严格开箱清点后,转道长江逆流而上,入洞庭,进沅江,溯舞水,历尽艰难险阻,终于光绪十四年(1888年)五月,安全运抵青溪。潘霨、潘露闻讯赶到青溪,见全货完整无损,倍感欣慰和喜悦。光绪十六年(1890年)二月,潘霨上奏朝廷:“青溪铁厂匠作陆续到齐,矿洞开采丰旺,拟于年内开炉。”此后又经数月安装调试,各项程序核查,在确信运行安全无误后,于同年六月初一,青溪铁厂正式开炉炼铁生产。这一来自黔东镇远府青溪卫舞水河畔的特大喜讯,传遍贵州,震惊全国,尤其受到洋务派官宦重臣们的极大赞赏。

  从《镇远通史》中悉知,建成后的青溪铁厂占地面积六十九亩,厂内生产分炼铁、炼钢、轧钢三部份;有各类机械设备三十二套。炼铁部份有大炉一座、吊机一座、汽炉五座、大鼓风机二座、热风炉四座。炼钢部份有钢炉、风炉二座、焊铁炉、汽锤炉各一座,以及机架、扇风机、炭铁炉、熔铁炉、钢板汽炉等。轧钢部份有水机、锯条机、大剪床各一座,钢炉、风炉各二座。技术人员有法国人罗克莱等外藉工程师五人,江浙技工二十余人,以及招募的普通工人近千人。不言而喻,这是当时中国唯一规模最大、设备最先进的近代钢铁企业。它比湖广总督张之洞1893年创办的湖北汉阳铁厂还要早三年。就冶炼能力而言,在正常情况下可日产生铁二十五吨,钢四十八吨。在首批生产的钢锭上都嵌有阴刻“天字一号”的标记,以示对大清皇权的尊意,这从上世纪八十年代青溪铁厂废墟中出土这样的钢锭得到证实。

 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快发生。青溪铁厂投产仅三个月,就遇到了重重困难,处境可危。首先,用于周转的生产资金匮乏,没有能力支付生产原料款和大批员工工资;其二、交通运输渠道单一,唯用水路往来运输产品物资装载量有限,不能满足厂方和顾主的需求;其三,由于未经地质专家翔实考察,科学论证,对当地地层情况模糊不清,未真正掌握铁矿品质及藏量,其优质铁矿供应不足;其四、使用炼铁的瓮安煤品位较低,若使用湖湘湾水优质煤运价过高,财力无法承受;其五,管理和技术人才奇缺,发生炉塞及其它事故无力处理修复;其六,具有高级管理水平,精通西学和洋务的铁厂领导者潘露因心力交悴,劳累成疾,于七月十六日病逝,给铁厂雪上加霜,前景黯然。面对难以应付的困境,原本踌躇满志的潘霨,此时心急如焚,无计可施。为保住用巨款建制的厂房和设施,他只好采取金蟾脱壳的无奈之举。他事先上奏朝廷,因铁厂主事人潘露积劳病故,无人督理,加之资金奇缺,生产艰难,暂行停工。然后致电湖广总督张之洞,欲将青溪铁厂机器设备转给湖北办理。张之洞接电后婉言回绝。潘霨知道张不愿解危相助,又致电道:“大炉无恙。黔无妥员接手,已奏请由曾彦铨来接办。”其实潘霨十分清楚,如无回天之术,他苦心创办的青溪铁厂会即将夭折,那三十万银巨额投资将付诸东流。

  危机中的青溪铁厂在苦撑挣扎,随时都有可能停产。为挽救危局,潘霨于光绪十六年(1890年)二月,再三督促贵州地方政府拨银四万两给贵州后补知府曾彦铨,由他继续接管青溪铁厂。然后曾以去四川重庆招股为由,乘机挪用侵吞了其中的官银二万五千两,致使青溪铁厂无钱周转,生产运作失常,最终被迫完全停产。曾彦铨虽被革职查办,但铁厂损失无法弥补。为使铁厂起死回生,身心疲惫的潘霨作最后一搏。他又举荐上海道员陈明远接手承办铁厂,但铁厂矿务却掌控在自己的亲戚瑞记洋行经理代玛德手中,他将有限的资金全部投入铜仁万山汞矿谋取利益,致使铁厂始终未能恢复生产。几经折腾,铁厂瘫痪,厂房建筑、机器设备等几乎损失殆尽,上千员工纷纷离去,所剩无几,整个厂区是一片冷落萧条的景象,陈明远因渎职纵容而遭撤职严处,但因潘霨用人失误而使仅存一线希望的青溪铁厂惨遭彻底破产。光绪十六年(1890年)七月,一个筹办五年,正常生产三个月,轰动一时的贵州大型钢铁企业青溪铁厂最后以失败而告终。

  青溪铁厂在洋务运动大潮的波峰浪尖上兴起,又在世道险恶的旋涡中悲情衰亡。潘霨的结局和铁厂的失败,是那个腐败没落的封建制度所注定的必然结果。然而晚清时期发生在贵州的这段历史值得回顾,耐人寻味,它对于当今正处在改革开放、西部大开发洪流中的贵州现代化工业发展而言,或许有一定的借鉴与启示作用。

  编辑: 张明       来源: